「只有無人談論的黑天鵝，才多是真正的黑天鵝。」
先講解何謂「黑天鵝事件」，小弟常提及此一詞語，不解釋清楚易生誤解。
黑天鵝事件就是發生頻率極低，但影響卻巨大之事件。股票市場中可找到的事例，譬如 1987 年股災，標普 500 指數單日下挫兩成以上。美國股市百多年來，數萬個交易日中，僅此一次，頻率極低。但其影響卻巨大：假設滿倉造好，隨時不見三、四成身家；若持有期指，更可能已跳樓而亡。頻率低、影響大，就是黑天鵝事件的特質。
塔雷伯 (N. N. Taleb) 專門研究此類事件，「黑天鵝事件」此一名詞，就是來自他這本著作。人們常受創於黑天鵝事件，究其原因，可用中國人一句說話解釋：「智者千慮，必有一失。」機關算盡，以為準備周全，豈料還是中伏。
塔雷伯寫過一有趣例子：大家都買過澳門股，甚麼金沙中國 (1928) 、銀河娛樂 (27) ，應知賭場利錢豐厚，天上有地下無，就算現時環境惡劣，眾賭場仍有賺，只是相比頂峰時回落而已，並非要虧損。因為賭枱設計，賠率均經過精算，普通如買大小，機會各半一賠一，靠圍骰便可取利。
所有博彩遊戲皆是如此，角子老虎機等自不待言，勝率更低。又如賭枱均設限紅，就算賭客無限好運，連贏多鋪，到某一金額便不再接受下注，外人不能用運氣來打敗賭場。長遠而言，賭場在博彩賽局中必然有賺。
但書中有一美國賭場卻險些破產倒閉，元氣大傷。何故如此？倒非因有如「決勝二十一點」般的高手，靠數牌贏錢，就算在電影中，高手們也沒令賭場倒閉。賭場遇險的原因，是提供馬戲演出，途中老虎忽然發脾氣，衝入觀眾席，猛噬觀眾，引發大批訴訟、巨額賠償。表演是賭場生意一部分，卻難以算到老虎咬人，會令公司損失一大筆。
另一例子，是賭場每年依例需向政府作申報，豈料填表負責人不知何故，是懶惰還是不懂，將申報表格束之高閣，連續數年如是。隨之而來當然是政府罰金、停牌。這又是難以預料，一份文件已足夠弄至雞毛鴨血。
此所以謂「智者千慮，必有一失。」世間有無限個因素，影響事情發生的結果。人類甚至電腦，也不可能逐一分析。最大的麻煩，是所謂「未知之不知」 (Unknown unknown) 。這類因素在歷史上從未出現，在認知範圍中根本就不存在，這樣從何算起呢？「未知之不知」令 100％正確地預測事情，變得不可能，導致擅長預測的智者，在黑天鵝事件中重創的一大原因。
「未知之不知」看似艱深，實不難理解。美國九一一恐襲事件，就是一例。人類發明飛機近百載，從沒人想過可以騎刧客機，直接撞入大樓，人命傷亡以外，令一國經濟大受打擊，航空業受損不在話下。以往從未發生，直至 2001 年 9 月 11 日，這就是「未知之不知」。
第二個例子是 SARS (非典型肺炎) ，假設 2003 年初買股票，公司基本因素，環球經濟形勢，一一分析，算到股票很非常便宜、價值盡現，豈料全新疫症來臨，淘大變地獄。當年完全沒人知道甚麼是 SARS，突然在本港爆發，人人都嚇破膽，戴上口罩躲在家中，不敢外出，自然股、樓齊瀉，這也是「未知之不知」一例。
第三個例子更易理解：金融海嘯 (2008 年) 。現時回看，當然很多事情都清楚明白。想深入了解黑天鵝理論，很建議大家回顧《蘋果日報》2008 年 9 月時的財經版。在雷曼兄弟倒閉前兩、三天，專欄還是傾力呼籲買入，謂股票很超值云云，全無任何人驚覺投資銀行也會倒閉，及交易對手風險 (counter-party risk) 等等，到雷曼收檔前幾天，該風險才在報章頭條出現。這不能騙大家，只消一看便知。
當年小弟在雷曼兄弟倒閉前約一周，才知道大難將至。因為以往有讀債王葛洛斯 (Bill Gross) 的評論，提到「金融海嘯」快將爆發 (早在入行前，已經看過 Bill Gross On Investing，所以一早就知道債王是何許人。加上當年夏天，《明報》的李順威，在金鐘太古廣場做過一場講座，分析了當時的大局，是兇險異常。) 那時甚麼也不懂，遑論期權操作，只知會很嚴重。
所以應對黑天鵝事件，「未知之不知」殺傷力最大。「已知之不知」 (known unknown) 殺傷力沒那般大：例如川普有機會當選總統，事件 (event) 人所共知，所不知者只是會否成事，及若成事對市場的影響。大家會不停左猜右想，建構不同的情景。
一件事越被思考得多，殺傷力越低，因心理上已有準備。綜合市場力量，是無比聰明。大選過程，曠持日久，投資者思考越久，作出的評價亦越準確。
正因為存在「未知之不知」，越是自恃智者，越容易死在黑天鵝事件上。因為認為自己甚麼都能算中。如那事件在人類認知範圍以外，縱是孔明復生，(達) 文西再世，邏輯上也是必死無疑。例如 2003 年 SARS 前，政、經因素你都能算盡，卻出現沒見過的疫症，就是越聰明，死得越慘的典型。
但人性就是必定自認聰明。行走中環，華衣美食，出入高級場所，交換名片，人人口沫橫飛，難道跟別人說：我預測不了？我看不懂某事情？絕不可能。
人的本性，就是高估自己能力 (看過《快思慢想》的朋友，定必會心微笑) ，自尊、面子尤關。一如之前在《信報》拙文說過，就算是耶和華叫諾亞避洪水，建方舟時，也難免掙扎。就算不計金錢損失，也會被人取笑。一旦天朗氣清，人人笑是傻子。除非急急將方舟、圈養動物，改建成主題公園，賺回一筆，否則沒臉見人難免。
所以長勝將軍、財經專家最易中伏，特別是牛市時暴贏，備受報章、電視歡迎的基金經理等等，因為他們自認不懂預測的機會成本最大。他們在行業中生存，全賴名氣，承認不懂預測，人們便認定是無能之輩，「怎麼專家也不懂呀？」他們的思考習慣，就是要將頻率低、影響大的事情排除。
很少專家可以像達利奧 (Ray Dalio) ，認為「面子放兩旁，我念最無謂」，錯誤是最佳朋友、最好的老師。這是因為他不用每天在《東方日報》寫專欄，不用在尋常百姓中找生意。
達氏的客戶，是退休基金、主權基金，思維與散戶涇渭分明。所以就算他承認不懂預測，也不影響生計。但如果生計基於散戶，承認不懂預測便很大問題，客戶就會很大機會給旁邊那個「語不驚人死不休」、「未出茅廬便知天下三分」的 outspoken 行家搶掉。根據股神拍檔蒙格的「獎賞機制」理論，潛而默化，他們一定變成「黑天鵝盲」。
簡單總結：要減低被黑天鵝事件重創，心態至為關鍵。塔雷伯三字葴言：Be open minded。虛懷若谷，擴闊目光。承認自己非無所不知，無所不能的投資之神。謹記世界上有很多「未知之不知」存在。大家可以盡力分析事件，但也要預算若然錯誤，如何將損傷控制在某一範圍之內。這些以後會再詳談。
其次是多讀歷史。人類歷史根本重重覆覆，都在發生不同的黑天鵝事件，然後一大群人中伏。不一定在金融市場，譬如 1949 年，大陸政權易手，選擇留在上海，前來香港，還是跟隨國府遷台，甚至移居美國、瑞士，命運全然不同。改朝換代很多年才發生一次，但最後贏家少，輸家眾、彼此的際遇，便不盡相同。例如一戰、二戰，誰能事情料到大禍如此？既然「未知之不知」不斷發生，要學會對這類事件心生敬畏，提醒自己不要過份自信。
以手法應對黑天鵝事件，塔雷伯提倡的「啞鈴式」策略 (barbell strategy) 是一例。第二是多持有現金，以後會再談到。巴菲特雖然是買入後持有的祖宗，卻不是「黑天鵝盲」，只是他不用期權 (選擇權) ，而是用大量現金來自保，股災一但來臨，賤價被賣的最優質股票，便成其囊中之物。加上沒有借貸，不怕別人追繳保證金 (call loan) 斬倉，股災反打造之後牛市大勝的根基。
可是這些只屬手法，沒有某種心態，心理上是不會接受它們，甚至反其道而行。「我今次成功撈底，沽空恐慌指數 (short VIX index) 大賺，下次也能，下一百次也能。我是神，你們是人，我不用費神了解黑天鵝事件。」然後一戰滅門！
上帝叫人滅亡，必先叫人長勝，變成黑天鵝盲。只是「百戰長勝又如何，中原一敗勢難回」！
转载自 美股队长 股感知识库